保温瓶里的光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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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炳城

九月二十八日中午,我的好朋友罗中载先生,被病魔折腾了两年后,以积闰九十二岁的高龄,撤手西归了。

我们称罗先生为“载哥”,也寓意“大哥”,因为他是我们几个朋友中最年长者。载哥来自海南岛,从他的口述中,我得知载哥年轻时从事推销黑狗啤酒,过后经营过多样小生意。他稳打稳扎,辛辛苦苦地把四个儿女养大,且让孩子们学成高就。而载哥的生意,以客为尊,诚信为重, 也越做越大。从组屋楼下的小店面,做到拥有几间厂房的塑胶厂, 是一名典型的成功华商。

认识载哥三十年,从有生意做到没有生意做,我们都是好朋友。从他那儿,我学到了载哥的诚信和商业道德。“钱是你的便是你的,钱不是你的永远都不是你的”,“顾客有问题,便是我们的问题”,“该花的不要吝啬,该省的一定要省”等等, 虽然简简单单,掷地却锵锵有声。

来自海南岛的载哥,热爱祖国,怀念家乡,情系血缘。中国开放后,几乎年年回乡,在家乡那片青翠的土地上,盖起了三座砖屋,种了几十亩胡椒,更买了货车。目的只有一个:要改善家乡亲戚的生活。他那种分多润寡的精神,无怨无悔、无条件的奉献,令我敬佩。

认识载哥的30年里,我们几个朋友,足迹遍东南亚,中国及欧洲多国。载哥健谈,喜欢讲古,可是古仔总是重复又重复,尤其是他年轻时的光辉史。30年里,我大概听了不下20次!但是每次我都是他的忠诚听众,哦不,是听者,因为听者不众。可想与他天天相处的家人,对他的耐心,需有多大。

中风后,载哥除了右手和右脚瘫了,更不能言语。这对健谈的载哥来说,打击有多么大!这两年里,我去探望他几次,而他的病情却每况愈下。有一次见他,我试图把我听过二十多次的古仔,回述给他。顿时,他的左手强有力地抓住我的手不放,他那已凝痴的眼光,流着口水的嘴角,挣扎地向我回应,喉里甚至咳出一声笑声。

以前我听时的不耐烦,现在却变成我讲的不厌其烦。为了让他重新回忆以前的风光事迹,我希望能向他回述多几次,但是很遗憾的,我来不及这么做,他便离去了。生老病死,乃每个人必经之路,希望载哥心无挂碍,安详地往生极乐去吧。

写到这里,我记起了十几年前,我在玻璃市任职的时候,有一天,因为发烧去药房看医生。刚好那天早上刷牙时太用力,牙龈给刷破了,流血不止。医生过份小心,怀疑我得了骨痛热症,便把我转去加央中央医院接受观察。我本可享用一号病房的,可是当时的医院相当拥挤,而被委屈地安顿在普通病房。

当时,隔床躺着一位华籍老病人,可能已病入膏盲,而导致他尿屎不便。夜里,老人家整夜在那呻吟,间中还用马来语吃力地说“A…gong kasi saya….P ya(J) M,…A…gong kasi sa..ya…P ya(J) K.”。他重复了好几次,直到天亮。最后,呻吟声停止了,那几句风光的告白也成了绝响。不久,只见老人家的儿孙们绕床而泣。

我想每个老人的晚年,总是带着一个保温瓶,压缩在瓶里的是他一生中的沧桑与悲痛的记忆,而浮游在上面的,是他的风光与荣誉。老人们知道他们已走过很长的路,而前面要走的路却不多。总想在有生之年,重温重温他们的光辉史,时时刻刻想与别人分享。所以,很多老人家总让人觉得唠叨一点。其实,老人家的要求很简单,而我们需要做得也不多。

当你遇上一位老人家,或许是你的长辈,要你和他分享他保温瓶里的光辉史时,你不妨把它当这作是一杯热茶,给他一点耐心,听他细述,慢慢欣赏,并点头附会。这样,你的一点耐心便能够给他带来莫大的开心啊!你何乐而不为呢?